桑葚洱海

庄医生晚上查房的时候正好赶上无双从陈家明的病房里出来，脸上还带着未褪去的笑意和红晕。
“医生，”无双看到了庄恕，似乎是觉得见得次数未免太多，也可能是巧合，看着庄恕的眼神认真起来。
庄恕单单点点头，好像就是陈家明的主治医师
，淡定的沉着脸进了病房。
无双若有所思的在门口站了站，也离开了。
“怎么又是你？”陈家明的眼睛在庄恕身上转悠了几圈，才有点后悔起自己的话太唐突。
“哎呀！”陈家明突然甩开了不好意思的那点情绪，“我忘记让无双……”
庄恕沉默的把放在床边的小凳子搬过来。“……能不能麻烦你把无双叫回来，我忘记跟她说要把婉君接过去了……可怜的婉君，一个人在家里，她会害怕的……”
“你的孩子？”庄恕疑惑的看着陈家明眼睛里的怜爱和神往，很难想象陈家明有一个孩子……
陈家明好像听到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下巴都歪到了一边，露出一排干净洁白的牙齿，他深深地到抽了一口气，庄恕以为他需要人工呼吸，“我的天哪！”陈家明抬起一只手指着庄恕，还娇俏的翘起兰花指，“你你你你你才有孩子呢！我家婉君是全世界最美的狗狗了……你赶紧给我出去！”
庄医生想，大概他一开始就不应该多管闲事，就因为他可能看错了的一个眼神……庄恕出去的时候，无双已经没了影子，他沉沉的做好了心理建设，才重新回到陈家明的病房里，“没追上她，需要我帮忙吗？”
陈家明上下掂量了一下，勉为其难的看看门后挂的衣服，“我裤子口袋里有我家的钥匙，把婉君接过来……”
“医院里不允许宠物入内。”庄恕面无表情的打断了陈家明的话。
陈家明瞪着他，庄恕无所畏惧居高临下的看着坐在床上的陈家明，这个角度刚好能看到病院服里精致又好看的锁骨，庄恕本着可远观不可亵玩的审美精神也乐得多看看，毕竟这个层次的美感可不是随便从大街上就能找到的。
庄恕在美国的时候，也玩过漂亮的男孩子，大部分柔顺乖巧，很会哄男人开心，但是时间久了总觉得无趣，就好像一只会说话的玩偶，只是玩耍。庄恕已经不是小孩子了，除了玩，他还是在追求更多的感受。
“……那怎么办？”陈家明可怜巴巴的扯着衣服，“没有人陪着她她会睡不着吃不下的……”
庄恕挑挑眉。
“不然……”陈家明的目光转到了庄恕身上。
庄恕轻轻挑起眉毛，连我的主意也敢打了？还真是不认生。
“医生……你家里……”陈家明有点在意会不会被拒绝，看庄恕这样典型浇花下棋喝热茶提前步入老龄生活的人能不能帮自己照看好婉君。
庄恕对陈家明焦虑担心的眼神也不忍心拒绝，走到衣架边，从陈家明的口袋里拿钥匙，淡淡的香水味飘进嗅觉感应范围内，倒是不惹人生厌的味道。钥匙串上还挂着一个白色的博美犬挂件，应该是木制的，还是手工雕刻出来的，刷着颜料，小巧灵动水汪汪的眼睛和栩栩如生似乎毛茸茸的质感都只是画出来的。
庄恕嘱咐小护士晚上的时候一定要多来看看，有什么不便的联系主治医师。

陈家明住的地方不是富人区，但庄恕一看就知道这应该会是陈家明的风格，复古的建筑格局和比起制造粗糙的路灯，精致了很多的小吊灯，还有像迷宫一样的庭院走廊，都有陈家明身上的那种调调。
庄恕好不容易找到了陈家明的公寓，有一种如释重负的沧桑感。庄恕想，要是再有下一次，还是请他亲自带路，或是到自己的公寓……庄恕无法理解自己为什么思考的这个问题……怎么会有下一次呢？
庄恕用钥匙打开门，反手摸到开关，就点亮了吊灯。陈家明的公寓摆设倒是让庄恕有点大跌眼镜，没有想象中的粉嫩装饰，干干净净的，更像是温暖贴心的邻家男孩风，白色是主调，大多都是最近相当流行的紧凑型收纳房间的设计，但是又确实别具一格，只有桌子上的摆件有点凌乱，还堆着一些没有来得及处理的像是从什么东西上切割下来的废料，整套的美工刀和十八班彩绘工具整整齐齐的摆在架子上，非常容易收取的角度。
庄恕觉得新奇，站在那里看了一会儿才想起自己来的正经事，他走过靠窗摆放的大床，阳台上有一个不算豪华但也绝对不廉价的狗屋，一只和钥匙扣上一样的小博美从里面冒出来，圆溜溜的眼睛看着庄恕，他一下子就想起了陈家明，终于找到了一种准确的形容方式，干净，无辜。
庄恕第一次亲近小动物，以前在手术室的时候，老师也曾说，不要和你的手术对象培养出感情，尽管那个时候大部分还是用小白鼠或是仿真模型来练手。博美趴在他的怀里，可能是隐隐约约嗅到了来自主人的气息，乖乖的没有吵闹。庄恕感受到了来自另一个生物的温度，他向来不主动亲近人，更别提拥抱，不过，这感觉似乎也不坏。

陈家明的伤好的还算快，因为他天天盼着能回到概念继续拍还没有完成的广告，自然也是相当配合，再加上陈家明相当怕疼，庄恕去过几次也没有见到他有哥哥或是弟弟或是父亲来照看，每次换药都是找大夫或是男护士，下手不算重，但还是回回惨叫连连，庄恕一开始也觉得吵的简直不想在房间里待下去，但是看到陈家明那张惨白的，几乎能看到皮肤下面脆弱的毛细血管的脸，就放弃了。比起忍着，倒不如叫出来舒服。
“庄恕……”陈家明拆掉石膏之后，手里多了一副柺，他过了这么久才好好的看看庄恕胸前的名牌，“心胸外科……”陈家明抬起头，没有意识到自己离庄恕有多近，“那你怎么经常到骨科住院室？”
庄恕咳嗽了一声，他总不能说，因为你多看了我一眼，我就放心不下总想过来看看你是不是休息的好吧……“我还有一个手术，晚上不能过来了。”
“哦……”陈家明点点头，继续扶着扶手，撑着拐杖在走廊上慢慢的移动。
庄正经……庄恕在走廊尽头拐了个弯，消失在陈家明的视野里，陈家明愤愤的想着，庄恕永远是一张平静如水的脸，好像在他的面前上演一出惊艳绝世的表演也吸引不了他的注意力。陈家明捉摸不透这个人在想什么，他的眼睛里似乎藏着很深的哀伤和淡漠，掩盖着深邃的眸光里，让人看不清楚。陈家明在他的面前也变得不那么张扬，有一只无形的手遏制住了他的咽喉，让他连喘息都变得费劲，他不明白为什么庄恕会频繁的来看望他，难道只是因为在摄影棚里自己吼了他……

庄恕做完手术，冲洗干净手上的血腥，换上平日里穿的休闲服。庄恕从换衣镜里看到自己眼底的血丝，“晨曦，”他转身叫住刚收拾好东西的陆晨曦，“你上次跟我说的事，我一定会帮你想办法的，这几天，还是忍忍就好。”
陆晨曦笑笑的点点头，“庄医生你也是……看你这几天脸色好像很差，别太累。”
“嗯，”庄恕看过陆晨曦的资料，她的母亲去世时间与自己母亲被辞退的时间是吻合的，当时仁和医院也只有这一起事件，如果不出意外的话，他要找的真相也许就在眼前了。
庄恕在家门口的超市抓了一袋昂贵的狗粮，搬上楼，倒到从陈家明家里一并顺过来的食盒里。从他一进门就跟在他脚边的婉君乖乖坐在一边吃起来，不时还看看他，发出吟吟哦哦的声音，既像是在感谢他的招待，又像是在问他，主人什么时候回来……庄恕本来打算看一会儿病例，结果脱了外套就滑倒地板上，看着婉君小口小口端庄娴静的享用着食物，他小心翼翼的伸手摸摸婉君的毛，想象着陈家明和她在一起时的样子，一定是笑弯了眼睛，就像是他上一次在诊室窗口看到陈家明坐在医院院子里的板凳上和一个小病人一起喂流浪狗的样子，那个小病人患的是白血病，他还记得那一天去看陈家明，他看起来有些无精打采，甚至连自己去了都没有让他想起问问婉君的情况。
婉君吃饱了，靠着庄恕的腿，趴在他的拖鞋上闭着眼休憩，像条热乎乎的小毯子。庄恕忍不住笑了。

“你的伤好的差不多了，我问了你的主治医师，今天就能出院了，”庄恕也记不清自己是第几次出现在这个病房里，“如果你想看看婉君，我晚上过来接你。”
“好啊，”陈家明听到婉君，久别重逢的巨大欣喜，就连预想都能让他笑逐颜开，“唉我家婉君一定是瘦了……这么久没见到我……唉小可怜……”
庄恕也幻想过这样单纯的生活，看起来每天都很有盼头，不像他，一天又一天重复着同样的工作，除了病症，再无新意。
陈家明的曾经出现过的那些朋友再次出现在医院里，女生们叽叽喳喳的和陈家明絮叨着公司里的事情，都说陈家明瘦了好多。庄恕想了想还是决定打破欢乐的相聚时刻，不知怎么的就想要把他的笑容私藏。
“该走了。”他说。
陈家明的笑容收了收，在庄恕面前，他总觉得自己那些心思无处遁形。
庄恕背着手往他旁边一站，无双从陈家明的脸上转到庄恕不苟言笑的表情上，淡淡的拉起一个笑容，“那我们就先走了。”
陈家明掀起被子，从床上艰难的坐起来，犹豫了一下，还是拉住了庄恕伸过来的手，温热宽厚，和冷若冰霜的表情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你们说，陈导和那个医生是怎么回事啊？”张凌对庄恕突然有了兴趣，这才是传说中的白衣“天使”啊。
“……大概是朋友吧……”林无敌瞥瞥无双的表情，赶紧阻断了张凌的话头。
尽管她们有的时候也会猜测陈家明的取向问题，但是当着无双的面，不该说的话自然是不能说的，免生是非。
“我走了。”无双对她们摆摆手。刚才的话她听了大半儿，庄恕这个人在无双看来，确实很适合陈家明，至于家明是不是也喜欢他，还需考证。

陈家明从坐上庄恕的车就没有合拢嘴，去年的最新款，据说是这个牌子的最高配置，皮椅材质耐磨又耐看，陈家明也挑不出审美观上的不和谐。
庄恕开车的动作很熟稔，看上去都有一种美感，陈家明胡思乱想着，如果自己以后有机会接拍汽车公司的广告，一定重酬请他来做代言人。
更别提庄恕把车停在了一个类似停机坪大小的车场里，陈家明环顾四周，意识到这个小区的住户绝对不可能和自己来自一个阶层，他打开车门，为难的看着车门外。
庄恕绕了过来，“别动，”他环住陈家明的腰，细软的触感，他只能当做什么都不知道，拉起陈家明的腿弯，把整个人都圈进了怀里。
陈家明万万没想到庄恕会以这种方式把他抱上楼，他抓皱了庄恕肩膀上的外套，就像他现在的心情。
婉君似乎预感到了陈家明的到来，坐在门边的地毯上看着进来的庄恕和陈家明。
庄恕把陈家明放在床上，“这么晚了，就在这里将就一下。”
陈家明抱着婉君蹭来蹭去，庄恕看到了他眼睛里最真实的柔软和凉意。
庄恕从外间的柜子里拿出一床被子，拿进房间里的时候，陈家明已经睡着了。
四肢摊开，躺在床上的陈家明，月朗星稀的夜晚，月光透过半启的纱帘落在他身上，静谧温柔，庄恕突然想到了一个词，叫做岁月静好。

安茜又接到了来自黄颐明的电话，“小茜，我给家明打电话他也不接，我想知道广告拍的怎么样了？”
“我去看看他。”安茜挂断黄颐明的电话，心里有点不安，她确实有一段时间没有听到陈家明在摄影棚里的消息，比如婉君把某个女模特咬伤了，或是陈家明又晕倒了，或是机器摔坏了，不正常的平静让她发觉自己忽视了陈家明。
“小茜……你会不会在想到一个人的时候有一种感觉，”陈家明没有戴他那副红边的眼镜，抱着交叠的腿缩在导演椅里，“明明是一张正经儿八百的脸，但就是让你觉得……啊怎么说呢？”他的表情生动活泼，好像在演出一出舞台剧，语调虽然浮夸，却少有的真挚，安茜知道这是只有陈家明在想正经的事情的时候才会出现的语气，“就好像你的每一个情绪都挂在他身上……他的眉头一动，你的心就会那么……轻轻的，轻轻的动一下……”
安茜有些糊涂了，“家明，你说的不是无双吧？”
陈家明的表情好像是被冻住了，缓慢的渐变成了惊恐的样子，“……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他脑子里只剩下庄恕的影子，这么多天，他从来没有想起过自己的正港女友。

“喂，庄正经……”陈家明靠在自己的车子上叫他。夜晚，医院的灯光是唯一的光亮来源。
庄恕转回身，看不出喜怒。
“陪我出去喝一杯吧。”
庄恕皱皱眉，他几步走过去，抬起手摸摸陈家明的额头，灼热的温度烧的他的脸上都是粉红色的，“你喝多了，我叫辆车送你回去。”
他去拿陈家明另一只手里的钥匙，却被对方死死的抱住了脖子，撩人得酒气顺着温热的呼吸爬进庄恕的衬衣领口，呼在他颈侧的皮肤上，痒痒的，“陪我……”
庄恕拎着他的腋下，往马路边走，“无双和我分手了……”他听到倚在他怀里的人半哼半哑地说出来，心里的那根弦啪得断掉了。

酒吧里，庄恕挑了一个靠角落的座位，陈家明像是贴在他身上的大号挂件，迷迷蒙蒙的眼睛望着自己，有似乎是透过自己看着别处。
“……你说，嗝，”酒气冲进庄恕的鼻子里，恍若未闻，“我是不是太不像个爷们儿，无双才不喜欢我的……啊？”
庄恕低着头看他，古灵精怪的眼神里只剩下凉凉的湿意，庄恕心里发疼，“你这样也挺好。”庄恕听见自己这样说。
陈家明的瞳孔似乎亮了起来，他期待又喜悦的看着庄恕，“……其实你不装正经的时候也挺好的。”
庄恕看进他眸子里去，保养的太好的嘴唇半开半阖，大有请君入瓮的意思，庄恕像着了魔，直吻上散发着啤酒和玫瑰薄荷味的唇上，那是陈家明最喜欢用的一款润唇膏的气味。
陈家明脑子里的浆糊炸开了锅，庄恕身上的消毒水味熏的他晕头转向，比伏特加还带几分劲。被庄恕吻得无法呼吸的陈家明才觉得自己可能一不小心就上了贼船，庄恕的吻技和他平时一本正经的反差过大，陈家明后知后觉的意识到，那根本就是一个假象，他早就该对这个第一次见面就看着他露出笑容的男人提高警惕的。陈家明知道，自己这次绝对不是臆想。
“我……我不是同性恋！”
庄恕的脸色沉了下去，他不相信陈家明对他是没有感觉的，不过也可能是自己自作多情了，谁知道呢……“所以呢？”
“所以呢？”陈家明瞪着庄恕，眼睛里露出亮亮的泪水，“你混蛋！”
庄恕抓住陈家明小臂的手松开了。

陈家明坐在床上，“如果你回心转意，就来找我。”庄恕扔下这句话，就离开了。
婉君仿佛知道他心情低落，不声不响的靠在他的膝盖上，纯白的月光和清透的记忆，留在陈家明心里的庄恕一直习惯沉默，但又似乎无处不在无微不至。
“婉君，你说……我应该和他在一起吗？”陈家明摸摸婉君软软的耷拉下来的耳朵，“有的时候会很想他，但是我和他真的合适吗？”
“合适不合适，只有试一试才知道，家明，我们不合适。”
陈家明想起无双的话，试一试……
婉君翻了个身，找到了更舒服的姿势，“呜呜……”小小的呜咽似乎在回答主人的问题。

庄恕垂下眼睑，看着站在门口的陈家明。
婉君欢快的跳进了门槛，似乎她本来就属于这里。
“我们……”陈家明掂量着该怎么继续之前的对话才能尽量显得不那么尴尬，“试试吧……”
陈家明害怕自己的话太敷衍，庄恕却笑了，“好啊。”

TBC